2011年8月31日 星期三

故事的「另一半」

在巴黎的時候,朋友都叫他Yinch。
Constance是她學法文的第一堂課,對應自己生日所找到的那個陰性名字。

Yinch13歲受到一對父女的觸動,決定將來一定要當父親,此後從沒遲疑。
Constance約莫13歲開始想將來會不會有婚姻、有孩子?始終反覆不定。

Yinch16歲念師大附中,受母親愛聽的古典音樂啟迪,立志學音樂,說服父親支持他學兩年小提琴、考音樂系,要當專業音樂人。
Constance16歲念中山女中,憑著小時候練鋼琴、參加合唱團的底子,跨入業餘合唱界,始終清楚這只是一扇暫時對外眺望的窗。

Yinch大學四年都跟高中時代即相識的女友一同打造共組家庭的基石。
Constance一進大學就跟自己說,青春太寶貴,豈只能浪擲在談情說愛?

Yinch大學一畢業就結婚,兩年後確定考上研究所就懷第一個孩子,確定氣喘體質不用當兵,就懷第二個孩子。兩個女兒自出生就是他親手拉拔、照顧至青春期。
Constance大學畢業前夕曾焦慮到想要乾脆隨便嫁人算了,畢業一個月內找到工作,立刻打消遁入婚姻以逃避進入社會的念頭。

Yinch35歲,決定不再壓抑自己,要勇敢去探索一段不可能有結果的情感。
Constance35歲,決定誠實面對感情,剛好碰上一個流浪異邦的失意穆斯林。

Yinch說,當女人愛著你的時候,她是絕不會傷害你的。Inch沒有意願和許多女人風花雪月,但希望在女人心中,都佔有一個特別的位置。
Constance總是在確認一個對彼此都好的平衡點,當這個平衡點必須靠捨離而非擁有的時候,Constance經常選擇不擁有。

Yinch39歲陪女兒赴法留學,40歲確認女兒交了男友,他墜入空巢期,但也體悟到,孩子展翅迎向自己的人生,身為父親的他,也要在巴黎展開自己的新生命。
Constance39歲送給自己一段長旅行,做為提前迎接40歲的禮物。旅行途中的感悟是,此後不想只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,願意成為有緣相遇者的「重要他人」。

帶著中亞人種輪廓的Yinch說自己恐怕有遊牧民族的血統,感情奔放,以永遠保有童心為最高準則;而Constance在27歲前搬過19次家,視變動為常,自覺沒擁有過童年,年紀漸大越敢放聲狂笑。

Yinch43歲帶著從法國的種種領悟、開展蓄積的能量返台,創立樂團,2006下半年進入文山社大任教至今。Yinch跟兩個女兒說,在社大教音樂欣賞,才讓他覺得,學音樂真正是選對了路,是他真正該做的事。
Constance2006上半年離開文山社大,43歲重返,協助教師經營,Yinch是第一波的12位老師中,因為不e化,最後一個才讓Constance碰上的人。

從2011年6月17日Constance到Yinch班上,聆聽學員的學習心得起,直到7月12日Constance基於對Yinch的生命故事實在太著迷,而確定由Yinch口述、Constance書寫,共同交織出一本文字作品。

短短不到三個月的密集會面與交談,Constance聽聞也逐漸認識了Yinch生命中的重要親友,對於Yinch的故事,從最初的驚奇,也慢慢地進入沉澱階段。

Constance最近的感悟是,大多數的人們,恐怕是讓希臘神話給誤導了,誤以為,人終其一生是在情感上、或者生活上找尋所謂「相互失落了的另一半」,以便重新成為一個完整的人;以為,若可以找到情投意合或志同道合的人共度一生,一起去把此生的困惑釐清或者把對於美好的想像具體建構起來,可能是所謂的完美。

基於和Yinch相識以來的經歷,Constance領悟到,人如果在熟齡的時候,有機會遇到一個在生命的不同階段,對人生曾發出類似困惑或想望,但實際上卻都走了完全不同路逕的人,經由雙方誠摯、開放、深刻的對話與交叉比對,發覺其實當年沒選的其它路,有他人去完整走過、發展出一段迥然不同的故事,分享出來又彼此能夠領會,實在是莫大驚喜!

於是Constance對於「和另一半相遇」的新詮釋,並不是在人生的某個節點上,碰上一個能和自己廝守一生的人,而是,不期然地碰到另一個和自己本質有些類似,卻總在生命抉擇處,屢屢做出和自己完全不同選擇的人,彼此在經歷夠多、夠深,在對的時候,交換故事,透過走了另一條路的那人,把「故事的另一半」,拼湊起來。

對於選擇另外一條路的人,不批判,充份接納與理解,而雙方也不是收納與被收納的關係。

這種理解,有時並非配偶或伴侶所能達到,因為配偶或伴侶是讓自己的故事版本可以演下去的搭檔,演的還是同一齣戲。

倒比較像是廟會前,同時有兩個戲臺子,一邊演的是布袋戲,一邊或許是歌仔戲,兩幫人各演各自的戲,演到一個地步,互相瞄到對方演的,發現相互可以看懂,卻也沒閒著,還繼續搬演自己的場子。但因為演的剛好是同樣情境的不同處遇,若有觀眾正好杵在兩臺戲中間觀看,就會看到兩種不同版本的人生正在上演。

而這種戲,也可能只是演給神明看的,無關乎觀眾的多寡、不在乎群眾能不能看懂,但求上天明白。